曾經在森林小學校長朱台翔女士的演講中聽到她說，自己只要在路上看見大人打罵小孩，一定會挺身而出，設法制止。即使被別人以奇特的眼光看待，甚至被以不當言語對待，她仍認為只要能讓大人將怒氣發洩，不再動手打罵小孩，目的就達到了。初聽這樣的想法，我就深深被感動，但捫心自問我還真是做不到，為什麼？或許是缺了雞婆的勇氣，或許是少了挺身而出的決心。但我仍然期許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能做到。
這些年來，我曾經有好幾次，在路上或是公共場所碰到大人打罵小孩的經驗。但每一次我都在腎上腺素激增的狀態下感到熱血沸騰，但在衝動與理性、勇敢與膽怯的相互拉扯之下，最後總是因為不敢承擔可能發生的後果而放棄做一個勇敢大人的機會。
上周六晚上，帶著兩個孩子去國家劇院看舞台劇。後座就坐了一家四口子，爸爸，大兒子(約大班)，小兒子(約三歲)，媽媽。前半場演出中，媽媽與小兒子非常忙碌：小兒子不斷地發問，媽媽則不停地制止孩子發言；小兒子不停地動來動去，媽媽就不停地要孩子坐好。我猜，這場劇對媽媽與孩子來說，是個煎熬，甚至是個壓力鍋。因為媽媽累積許久的挫折與怒氣終於在中場休息時，爆發了。
她用著似乎是再平常也不過的恐嚇語氣，對著三歲的小兒子再三聲明：「看戲時不能說話！坐好不能亂動！有沒有聽到！！」「看我，聽到沒有！」
每一句話都使人感到緊張。
大概是小兒子顧左右而言它的回答，讓媽媽又跟著加了一句：「看來你沒有聽懂，來！手伸出來讓媽媽打一下，重重打一下，你應該就懂了。」
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拍打聲。就在那響亮的聲響後，小兒子用極小的聲音說出：「媽媽，好痛！」
「這樣你懂了吧！等一下不能說話，不能亂動，不然就帶你出去打一頓！」媽媽語氣既嚴厲又毫不給餘地地說。
這樣的過程可能只有一分鐘，但對於坐在前座的我來說，心情實在是五味雜陳，複雜極了。
母子倆的互動過程中，我在腎上腺素激增與猶豫不決的情況下，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家子，爸爸像個局外人毫無表情地望著舞台，哥哥面無表情地看著媽媽與弟弟。而我除了對於那用力的一掌感到驚訝，也為媽媽那打一下就懂的邏輯感到不可思議與生氣。另外，也揣想著，萬一媽媽再舉起手時，我要制止嗎？該怎麼制止呢？我還可以做什麼？所幸媽媽沒再接著做我擔心的事。帶著孩子上廁所去了。
就這樣，即使到了下半場開演時刻，我已經沒辦法專心投入表演中。心裡想的滿是我該為那孩子與媽媽做些什麼，要做些什麼才能給個改變的契機。突然間，我想到，如果我為與陌生人攀談感到猶豫不決，或許我可以寫紙條。但要寫些什麼呢？我有股衝動想把剛剛差點脫口而出的『請你不要打小孩』寫下，但一想到這樣或許只能發洩我的怒氣，或許只會讓媽媽更生氣更覺得莫名其妙，達到的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分心地看著台上逗趣的精采演出，不斷地想著更好的方法。「人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只是整個人的狀態的冰山一角」這個想法，讓我把眼光放到媽媽可能有的心情與委屈。「照顧兩個孩子很盡力、很辛苦，她或許需要給自己空間疼愛自己，也或許需要別人疼愛」的想法霎時間冒了出來。
「對！我應該在紙條上傳達『溫暖』給媽媽。」
於是我在黑暗中翻找著包包，企圖從中找到一張紙。摸黑裡裡外外翻找的結果，只找到一張剛剛從廁所中多拿的擦手紙。
於是顧不得紙張如何，筆跡如何，我拿出筆，開始在微光中寫下了以下字句。
「媽咪，雖然我們不相識。但我可以感覺得到你是個用心的好媽媽。想提醒妳，千萬要記得對自己好一點，要愛自己愛到滿出來，這樣，你就會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媽咪了。祝福妳與兩個寶貝。」
我不打算指責媽媽的打人不對，不打算質疑她的教養方法，因為我相信，每個媽媽都已經用盡心力在帶孩子了。我想她們需要的是，給自己多一點空間愛自己，也給身邊的人一點空間做自己。如果身邊的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空間，就能有機會擺脫如實驗室的鼠籠裡不斷繞圈圈跑的白老鼠般地不斷被生活追著跑的窘迫。給親愛的人與自己彼此有空間與距離讓我們能喘口氣停下來細細思考自己的情緒與真正想法。
紙條寫完了。
沒想到，要交出這麼一張『衛生紙條』也令我再三猶豫，期間也想放棄，想著乾脆把紙條帶回家算了。但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提起勇氣寫好了，應該要交出去才是，否則剛剛的那一番折騰不就白費了嗎？
於是，散場時，我抱著可能被拒絕的覺悟，回頭正要開口時，我與媽媽四目相交，媽媽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孩子吵，讓你們不能好好看戲，真不好意思！」原以為會被冷漠以對的我如獲至寶似地放心地說：「兩個孩子很棒，並沒有吵到我們，媽媽不必擔心。」然後我交出了『衛生紙條』「這個給妳，希望你能看看。」
我無法猜想，那張紙條究竟會發生什麼效果，只希望一點好意媽媽能感受到，然後再把好意傳遞給家人。一點善的訊息或許能帶來正向循環。雞婆，或許能讓好事發生。我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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